2021年9月26日星期日

红烧肉

十月




(一)张春娇初遇李约翰
       张春娇赤脚卷缩在沙发上想心事。她穿了一件宽大的睡裙遮住走样的身体,头发蓬松,整个夏天她都是这样懒洋洋的。她想起,有一年圣诞节,那天是圣诞前夜。在她的坚持下,父母无奈地允许她一早起来就离开家,她坚持要去她认识了一年零三个月的情人家里度过那个平安夜。她许诺要为他和他的母亲做一顿圣诞大餐。

       她的背包里装着腌制入味的火鸡,一块硬邦邦的面包,几根香肠,和一大块黄油。

       她的情人叫李约翰,曾经是一位汽车修理工。后来觉得修车的工作体力活比较多,便辞了工作考了调酒师的牌照,去了镇上餐馆里的酒吧工作。李约翰平时喜欢踢足球,逢休息日就去离家不远的公共球场踢球,参与的人也都是住在附近的邻里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喝了酒的原因,在球场上冲锋时撞断了腿。

       李约翰的母亲听到儿子受伤的事情,一时之间因为要留在家里照顾他,便无法去雇主家做厨房里的准备工作。本想着圣诞节前一周可以挣到比往日更多的钱,让这个平安夜的饭桌上有更多丰富的食物。没想到一场意外,所有计划好的事情成为空想,失去了本就微薄的收入,一下气火攻心也病倒了。

       张春娇与李约翰相识在酒吧。

       张春娇是一位长相普通的女孩,她个头中等,体型较同龄人粗壮些。脸型偏长,干扁,肤色中缺少年轻女孩应有的微红的朝气。

       高中的时候她谈过一个男朋友,毕业后男朋友去了别的城市读大学。她本来就没有读书的心,又喜欢穿着打扮,便入职了一家不知名的服装小店成为了一名服装销售员。

       男朋友暑假的时候回来,与她再次相见时并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。每次约会,他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状态与张春娇呆在一起。张春娇问他是不是有了其他喜欢的女孩,他说没有。

       临分别,男朋友留下一封分手信,大致意思就是说他打算以后也要留在大城市发展,与当下张春娇所处的生活状态完全是不一致的。然后,便成为了她的前男友。

       张春娇去了酒吧,要了一杯威士忌。她也不喝,一直看着这杯酒,和李约翰叨叨她失恋的痛苦。

       李约翰当时挺同情这个女孩。虽然张春娇没有一见面就能打动男人的面容,但是她的年轻,她的单纯的想与一个男人一起相守一辈子的固执态度影响了李约翰。那天以后,张春娇还会去酒吧,李约翰继续听她不厌其烦地叨叨叨叨。相处久了,也就擦出了火花。

       那年的平安夜是愉快的。

       张春娇做了烤火鸡,烤土豆。面包从烤箱里取出,抹上香滋滋的黄油,还有香肠,再配上热咖啡。“哇,真是很好吃。” 张春娇喜笑颜开地感叹,三个人就这样度过了愉快的平安夜。


(二)张春娇与李约翰结婚
       张春娇很想结婚,她觉得李约翰和她的想法是一样的。因为他偶尔会和张春娇讲起幼年时贫穷但幸福的家庭生活,父亲母亲,孩子。李约翰十岁那年父亲病故,后面的这些年,母亲一人操劳,他觉得应该为家庭做出让步,中学辍学后便去汽车修理厂当了学徒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不想结婚,我不想让我的孩子继续过贫穷的日子。” 被张春娇暗示了几次后,有一天李约翰突然这么说。

       张春娇没有放弃结婚的想法,虽然从此嘴上没有再提,但是她有自己的小心思。两个人相处到第五年,张春娇拿着她的钱袋去找李约翰。为了让结婚后的日子宽松,她这几年狠狠地存钱,希望李约翰拥有一个自己的小生意。“日子总会好起来的。” 她展开了她的钱袋,里面是一张五万元的支票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就想和你过日子。” 她对李约翰说。

       李约翰拿起张春娇的支票,他看着上面的数字,又抬头看着张春娇。他再次被这个相貌平平的女孩影响着,听她描述着俩人结婚后的生活场景,他在还不知道做什么样的生意的地方忙碌。

       “等我们有钱了,我们一定会有钱的。” 张春娇坚定地说。

       那种生活听起来又是那样幸福,他想试一试。

       不久,他们在镇上租了一处八百尺上下的店铺,预计了李张张杂货店开张的日子。他们在杂货店开业之前结了婚。

       婚后的生活有一部分是快乐的,比如晚上关店以后,张春娇会提议吃一餐夜宵,有时候在家里,她就准备几个小菜;有时候在一家韩国烧烤店。让劳累后的夜晚在浪漫情怀中昏昏入睡。

       夫妻俩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在店里度过。早上十点开门,晚上十二点关门。漫长的工作时间持续了三个月,李约翰已经显得疲惫不堪,新婚的一时之乐被劳累消弱了喜悦感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很想回去酒吧工作。” 他说。

       经过一番严重的争吵,杂货店的工作交由李约翰的母亲和张春娇一起经营。偶尔,李约翰觉得闲闷或着需要从店里拿点钱的时候他会来帮些忙。

       晚间的宵夜时光还是一如既往地继续,关店之后张春娇会等着李约翰过来,享受黑夜里这一小会儿的幸福快乐。

       结婚的第二年,张春娇怀孕了。随着预产期的临近,张春娇便雇了一个工人来店里帮忙,减轻一点自己的工作量。

       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一个女孩,孩子的出生为家庭带来了许多欢乐。张春娇也暂时不去店里工作,在家照顾孩子。李约翰对孩子的出生也是感到非常高兴,不过更多的是晚间被婴儿的哭声吵醒,他口头上没抱怨过,但他开始在夜间醒来后喝上一杯威士忌,默不作声地在黑暗中思考着。


(三)李约翰与韩可
       “我有个朋友,中学的时候分开了,叫我去南方过冬。我们好多年没联系了。我厌倦了目前的工作,太久了。我需要休息休息。” 他说。

       “是女人么?” 张春娇问。
       “不是女人。” 李约翰隐瞒了他提到的朋友的真实性别。

       韩可是李约翰喜欢过的女孩。

       有一次,李约翰在操场上挥汗如雨,他感到一旁好像有一道目一直注视着他许久。他猛地一转头,看见了韩可。

       在学校里,他与韩可是同班。那个一入学就指着他的头又指指楼梯的女孩,对他说:“你背我上楼吧,我不想走了。” 当时李约翰感觉有点莫名其妙,不过他没说话,就真把韩可背上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事后他还是觉得莫名其妙,但他开始注意起这个女孩。

       还有一回李约翰和妈妈走在路上,韩可迎面走过来,他急忙冲韩可招手。“妈妈,那是我的同学。” 他指着韩可径直走过的背影对妈妈说。当时韩可径直走过,看也没看他。“咦,她怎么没理我。” 他也是一番莫名其妙。

       私下里,韩可一直都关注着李约翰的一举一动,她喜欢这个有点傻憨憨的男孩。同时,李约翰也被这个有点神秘感的女孩吸引着。

       在各自的互相关注与喜欢的暗流中,随着李约翰的辍学,韩可随父母搬迁去了南方城市,两人从此便断了联系。韩可大学毕业后结了婚,又离了婚。离婚后的韩可意志消沉了一阵,也是这个时期,让她一时想起了李约翰这个人。

       她打听到李约翰工作的地方,给他打了一个电话,言间表达了让他来南方看看的意思。

       韩可的突然来电,对李约翰来说也是一股清流,给他沉闷的婚姻生活带来了一丝意外,他对往事的回忆霎时间无比清晰。他想起背韩可上楼,想起她那热烈的带着弧度的射向他的目光;想起她偶尔的漠然态度。

       在几近思考权衡后,他决定去南方度过冬天。


(四)红烧肉
       自打李约翰辞工去了南方,张春娇也听到了关于李约翰和韩可的流言。她每周都给李约翰写信,告诉他孩子的事,店里的忙碌和对他的想念之情。

       李约翰离家两周时,给她回了一封信,自此以后再没写过信,只是偶尔打个电话问问孩子的事情,然后匆匆挂掉。言辞间的冷淡张春娇感觉得出来,但是她丝毫没有流露出不满情绪,她认为终究她的李约翰会回家的。

       圣诞节平安夜,李约翰也没有回来过,电话也没有。张春娇被邻居以异样的眼光问到时,她说李约翰就是去散散心,过了冬天他就回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来年二月份,第一个礼拜的星期六那天,李约翰突然回来了。他事先没打招呼,推开门看到了张春娇和孩子,他拥抱了她们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回来了,不走了。” 他转头对张春娇说。四目相对,李约翰心里也是五味杂陈。

       韩可的上一段婚姻里没有孩子,离婚时前夫把房产留给了她。这是一套不足五十平米的二居室,一个人住显得挺宽敞。李约翰过来时,住在其中一间小间。

       以前没有挑明的话,经过十几年时间的沉淀,彼此放下提防,相继说出了曾经喜欢。韩可也知道李约翰现在有了家庭和孩子,她说只是叫他过来叙叙旧情谊,把以前的事情当作回忆收藏起来。虽然两人都有所克制,但朝夕相处时间久了,言语里常常流露出遗憾之情。

       圣诞夜那天,韩可烧了一桌的菜。这让李约翰触景生情想起了那年和张春娇的第一个圣诞夜。他发愣的功夫,韩可问:“要不要给家里打电话?” 李约翰说:“既然来了,就让我把这段时间按从前的心思过完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李约翰吻了韩可。

       四个月的时间不长,他们一起散步,看电影,买菜做饭;夜晚来临时的短暂分别。李约翰始终没有推开夜晚韩可的房门,尽管他知道韩可并未锁门。但是李约翰锁了他的房门,他不想让韩可认为他再等待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最后的几个夜晚,两人各自都有一点点的心不在焉。韩可想留住点什么,又知道其实什么也留不住。李约翰毕竟是有家的男人,虽然他明白韩可的心思,但他不想在最后关头让前面的克制付诸东流。不过,意外还是发生了。

       俩人最后的晚餐,其中有一道菜红烧肉,韩可知道那是李约翰喜欢的菜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妈妈烧的红烧肉特别好吃,我的手艺我也不确定。但我一直知道你喜欢这道菜。”
       ”怎么知道的?” 李约翰心不在焉地问。

       “上学的时候,有一天午饭我带的菜是红烧肉。我记得特别清楚,你看着红烧肉对我说:“我爸爸做的红烧肉也特别好吃,那是我最喜欢的菜。”韩可笑着说。

       李约翰望着韩可说:“我随意讲的话,那么多年了,你都记得?” 
       “我不觉得那是随意的话。这几个月,我一直没给你做这道菜,就是因为我想把这道菜留给今天。” 

       人在激动万千时,想法的确定性就显得特别坚决。李约翰为这一刻而感动,他确定自己喜欢韩可,一直就喜欢。这是他从张春娇那里得不到的感情洪流。当黑夜更黑,周围更静时,李约翰和韩可俩人心里的洪流徜徉于整个房间,他们希望黑夜永远不要醒来。

       这天之后,对于韩可而言,李约翰既已沦为过去也成为了开始。她觉得自己已然触摸了少女时代萌芽爱情的影子,便足矣。


红烧肉(一)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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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烧肉(二)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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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烧肉(三)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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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烧肉(四)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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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年9月23日星期四

在说与不说之间徘徊犹豫

十月


       我很想扔一块石头,砸退堵在喉咙口的一堆欲冲口而出的各种话。话来自不同方向的情绪地,坏情绪居多些。

       吃了一个味道不好的三明治。蘑菇和牛肉排在一起,这组合让我感觉怪怪的。我充满欢愉地一口咬下去,然后火气似疫情下的感染数字一般越窜越多。

       再加上,疫情把人堵在家里,给予了充分滋生情绪的时间。平和心情一旦与糟糕透顶的情绪开始周旋,心脏便紧跟其后一阵狂怒,叠叠话语如滚烫的热开锅的牛奶一样往上冲,冲到唇边,我在说与不说之间徘徊犹豫。十分钟后,仍然很想说,二十分钟后,仍然很想说。

       这一情况经常困扰我,有时清晨醒来,发现情绪仍然躺在床上,坐在沙发上,在地板上走动,从淋浴的水流洒满整个身体。它们到处都是,无处不在,随着太阳升起时而仿佛平静,时而重现冲动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耳边传进似喇叭坏掉的男人的讲话声,我听不清楚他说什么,就听见他那刺耳的声音,与砌起的坑洼不平的石灰台阶一样破败不堪。我看向窗外,一个衣着邋遢的男人双手拉扯一个石灰袋子,放下袋子的同时,女人也操着同样破喇叭的嗓音问个没完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要修成什么样?” 女人问。
“我要堵住水流,下雨的时候水流太大,我要堵住水流。” 男人十分不耐烦地说。

       女人转身离开。我很庆幸她没有将对话延续很久,空气中仅存着男人颓废不堪的喘息声。

       我幻想着一小时以后,我那难吃的三明治的坏情绪将烟消云散。我准备找个事情做做,将准备好的面团里加入调制好的巧克力酱,卷起来做成面包卷的样子。预热好烤箱,烤个美丽的面包。

       二十分钟之后,烤箱的鸣笛声将我从游戏的快乐中拉出来。我打开烤箱门,看见巧克力馅儿从面包臂一处破损的口子里流得到处都是。

       我决定再尝试一下其它方法,那是个绝顶的好方法。

       打扮好,穿上高跟鞋和追随潮流的衣裙,坐在有贵又美的餐馆里,面前有葡萄酒,有如上海菜般讲究美感的外国菜肴,有巧克力口味的甜品,有形形色色的打扮得体的陌生人。

       难道说,面前的美好打发不走坏情绪么?也许不能打发掉一切,但是可以消弱它们,可以砍去它的翅膀。

       “周末快乐。” 我茫然地看了一眼那位冲我举杯欢颜的熟人。

       “一杯葡萄酒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两杯。” 我默念着。

       随着酒精那具有超自然的爆破力,至于那些我随身携带多时的小心情,小情绪,小到突然就想忽略不计了。

       继而,又想着一会儿之后的甜品,我的巧克力布朗尼。想着巧克力的浓浆堵在喉咙口时的快乐,它顺着食道躺倒在胃里的美好感觉,我便失去了扔石头的力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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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年9月22日星期三

前任未能如烟

十月


       我对火车站那段的往事,近来越来越清晰。这是时隔三十年从未发生过的事,我从未记起过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这段不值得记忆的小场景。

       但是有一天,一番具有动感的火车站的场景突然出现在眼前,且清晰明了。

       我站在月台上看着迎面走过来的他,他走近了,我的目光越过他,他身后站着一个微胖身材的中年妇女。随着他步伐的移动,他与中年女人的距离渐远。我想那是他妈妈。因为他几天前对我说:“暑假我和我妈妈回老家去。” 

       他妈妈并没有像我一样关注他的步伐,她的脸面对空荡荡的等候列车进站的铁轨。她也并未注意到有一个年轻女孩,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等着与她的儿子告别。

       我在混乱不堪的人群中并不显眼,火车站里乱哄哄的,各种离开的人,各种告别的人聚在一起。他们操着口音各不相同的乡音,又说着相同意思的话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来了!“ 他兴高采烈地说,“我和我妈妈说我去一下洗手间。”
        “那是你妈妈?我看见你和她讲话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我不记得是否和他还说了其它的什么话。也许说了,也许没有说。我只记得我的目光绕过他的脸向更远的地方看去,我觉得自己看见了一幅农村风景画。我把他口中的老家想象成一幅画,有农田,耕地,砖头盖的破房子;有泥泞的泥巴路,坑坑洼洼的一直延伸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去两周,很快就回来了。”他火速地说着话,火车缓缓入站淹没了更多的情绪。

       我的思绪被打断,我以富有深情的目光看着他:“再见,走吧。”我冲他挥手。

       我彻底忘记他到底去了多久,忘记他回来以后的大部分事情。唯一记住的就是那天早上有一列开往他处的列车,和我那炽热的如阳光一般的目光。

       我一直否认我爱过这人,“我爱过他么?” 

       那个站在火车站站台上充满感情的女孩,她当时那放着光芒的目光里只有他,炽热与真挚。那是爱情还是别的什么?如果那是爱情,那又为何很快地,与他之间的其它往事被丢得有多远就去了多远。

       我只在那天早上的火车站的回忆中感觉到我爱过他,那仅有的五分钟时间。

       我也许是更爱他的离去。这是我后来与他的隐隐作痛的部分,我希望他离开我的生活,并且带去所有的记忆。然而,这一记忆还是回来了,在三十年后的一个阴雨天的午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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